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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R 往事 - 序

在我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有幸在帕森斯设计学院上过 Anthony Deen 的一门课。这门课叫做 VR for the Real World ——『为真实世界设计虚拟现实』。我印象很深刻：第一堂课的时候 Deen 忘记了这门课是在早上九点，他迟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Deen 在三十年前他自己的研究生的毕业项目中，就专注过早期 VR 技术的设计。三十年后 Deen 作为一名建筑背景/交叉领域的老设计师已经功成名就，不再在一线做技术方面的东西了。我原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这门课会偏向文理学院那样的风格，讲讲理念，聊聊技术，也许他会从任天堂那台 Virtual Boy 开始讲讲关于 VR 的历史。

但是 Deen 出乎我的意料，他匆匆从门口进来，打开了讲义，说：

VR 起源于群落（Herds）。

第一张幻灯片就是题头的这张北美野牛群。

四十万年前，我们的祖先依赖捕猎一群又一群的野生偶蹄目动物为生。草原哺乳动物按照季节有规律的迁徙，早期的人类们没有办法一年四季都看到这些动物。

于是我们有了壁画。

1.Lascaux cave 17,500 BP

类似 Lascaux Cave（图1）这样无数的岩洞中，留下了人类最早期的插画作品。这些岩洞里并没有发现食物的残渣（说明这些岩洞不是厨房），也没有发现因为日常生活留下的焚烧的痕迹（说明也不是日常居所）。这些岩洞的唯一用处，似乎就是展示这些壁画。

在没有电子屏幕、印刷术、纸张，甚至成文的语言体系的蛮荒年代，人类用自己的手与最原始的涂料，做了一件直到今天，我们还在反复做的事情：模拟。

——壁画模拟了现实世界才有的动物。

作为一名原始人，在兽群迁徙的时节里，我要如何完成教育这件事情，我要如何告诉我的孩子，哪些动物需要学着打猎，哪些动物需要远远避开？唯一的办法，就是带着孩子们走进这些岩洞，举起火把——通常这些壁画被绘制在难以触摸到的高度——照亮这些插画，绘声绘色和他们来一场动物世界的演说。

这是人类最早的虚拟现实体验。

在某几位浪漫主义的原始人眼里，岩洞里的壁画还不足以完成关于兽群的叙事。一位原始人劳累一天之后，躺在草原上享受一个平和的夜晚，他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2.星夜

在某些动物因为迁徙消失的季节里，某些星星却出现了。而这些星星拟合起来，恰好有点类似这些动物岩洞上壁画的样子。

3.野牛与星空

在手艺不精，或者没有岩洞作为领地的情况下，这几个浪漫的原始人可以仰望星空，通过给星星连线想象出动物的样子。沉浸在这样诡谲的想象中的我们的祖先，又完成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任务：抽象。

——动物的形象被抽象成了星星的排列。

抽象与模拟，作为人类认知功能的基本方式，一直被我们运用，传承，贯穿了漫长的历史。

画壁画的习惯，被我们从岩洞里带出，作为装饰绘制在建筑的墙壁上。有趣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壁画的内容常常都与群落动物的符号有关。

4.Maiherpri Payprus, the 7 hathors and the bull (the 7th heaven)

5.Hunefer Judgement in the presence of Osiris, Book of the Dead, 19th Dynasty, New Kingdom, c. 1275 B.C.E., papyrus, Thebes, Egypt

在透视法出现前，我们意识到了壁画的诸多限制，开始尝试在二维的墙壁上将物件的体积感模拟出来，以更加还原它们在现实世界中原本的样子。

6.Nereid riding a sea-bull, Greek relief (marble), 2nd century BC, (Glyptothek, Munich)

7.War of the Giants (GIGANTOMACHIA), C2nd B.C.

8.Sistine Chapel, by Michelangelo

在1509年的梵蒂冈，米开朗基罗用在当时全新的透视技法，绘制了西斯廷教堂的穹顶壁画（图8）。传说米开朗基罗在这个作品花费上的时间过久，导致他患上了严重的颈椎病。在当时的人们眼里，这幅画似乎将建筑的天花板打开了一扇魔法的窗口，在目光所及之处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空间，信徒们可以透过它一窥神界的景象，感受一种——虽然是虚构的——被神明俯瞰的宗教体验。

建筑+装饰+透视法，形成了最古早的一套构建沉浸式体验 (Immersive Experience) 的管线。

这套管线逐渐成熟，建筑本身作为长期以来最能体现人们设计力与工匠力顶峰的媒介，在沉浸式体验中的玩法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作为建筑的『用户』，只要置身于这个巨大的结构，就会被压倒性的体积感淹没。

沉浸式体验最早只在宗教建筑与皇家建筑中出现——一大原因也是因为只有这两种团体才能支付其巨额的建造成本。教宗与皇室成员们需要沉浸式体验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用于震慑所有的来访者，在感官上就割裂开他们与平民各自隶属的社会阶层。

9.Gardens and palace of Versailles in 1746, by the abbot Delagrive

10.Hall of Mirrors, Palace of Versailles

11.The School of Athens at Apostolic Palace in the Vatican, Fresco by Raphael, 1509-1511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这样的管线有时反哺了建筑设计本身。宗座宫的《雅典学堂》壁画前，地板的图案设计（图11）传闻其实际上标记了欣赏该画的最佳角度。

而在现代建筑与绘图颜料普及的今天，普罗大众也有了利用建筑与壁画一起构建沉浸式体验的权利。

12.Fresque du Petit-Champlain, Quebec City.

13.Fresque des Québécois, Quebec City

我们当然不满足于凝固的，静态的建筑与壁画。在『欺骗人的眼睛』这件事情上，人类自古以来都有着一股执着的热情。在1826-1827年之间，Joseph Nicéphore Niépce 留下了也许是最早的一张照片（图14），这是 Niépce 在勃艮第老家阁楼上的一个外景。虽然极其粗糙，但我们终于有了新的一种构建图像的媒介——胶片。

14.Retouched version of the earliest surviving camera photograph, 1826 or 1827, known as View from the Window at Le Gras

15.The Arrival of a Train 1896 ‧ Black and white/Indie film Louis Lumière, Auguste Lumière

1895年12月28日，卢米埃尔兄弟的《火车进站》在巴黎第一次公映（图15）。传闻在座的观众被向他们缓缓驶来的火车吓得惊慌失措，四散而逃。在后来德国《明镜》周刊的 Hellmuth Karasek 撰文指出，这部电影『有着特别持久的影响，没错，它引发恐慌、恐惧甚至是惊悚。』

将近六十年后的1952年，好莱坞的观众们静静地在座位上看完了 Arch Oboler 执导的《Bwana Devil》。这是一部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关于野兽袭击非洲铁路工人的电影，内容上说实在是乏善可陈，在IMDB上只有5分不到。与众不同的是，这是第一部彩色3D电影，观众们为了获得完整的的观影体验，每个人都戴上了一副红绿眼镜。

16.Bwana Devil 的定制3D眼镜

17.观看《Bwana Devil》的观众

18.半个世纪后，某个 Oculus Rift 的试玩展台

直至电影出现之后，VR 诞生所需要的，在『欺骗人的眼睛』这个技巧上所需要的技能树，基本上都点亮了。我们有了『绘画』这样构建平面图形的经验，『建筑』设计具有体积物件的经验，『电影』使用动态图像的经验。而更重要的是，为了更好的沉浸式效果，人类开始主动带上特殊的眼镜，甚至头盔，心甘情愿的接受『自己的眼睛被欺骗』这件事。

利用这些条件，我们终于把抽象与模拟的探索推动到了今天，于是才有了VR。

——说到这，Deen 摘下眼镜，说时间差不多了，他会把今天课上的资料回头发给我们。
——『非常抱歉，我今天迟到了。』

Reference:

• Anthony Deen, Virtual Reality from The Great Herd to 3D Widescreen Cinema
• Lisa's World: The Murals of Quebec City http://lisaandherworld-lisah.blogspot.com/2017/07/the-murals-of-quebec-city.html
• David Konow, Making and Editing The First 3D Color Film Making and Editing The First 3D Color Film - Tested
• Wikipedia, Palace of Versaille Palace of Versailles | Wikiwand

更多关于合作作者 K.D.：

看K.D.的设计：http://kedingdesign.com
听K.D.的音乐：https://music.163.com/#/artist?id=12094679